莫回首
展睿看到QQ那个好友申请的时候，捧着手机愣了有一分钟，旁边的同事看到展睿这样，好奇地用手肘推推他:“怎么了？看什么呢？”
展睿回过神转头冲同事笑了笑:“没什么。”随即低下头通过了那则好友申请。
把手机放到一旁，展睿看着电脑上还差一点没完成的教学计划，揉揉眼睛深呼吸一下，继续认真写着。
旁边手机亮了又灭，展睿第三次打错字的时候，叹口气又抓起手机，开屏，是那人发来的消息。
展睿看着手机思绪飘回两年前，还在J市时的情景。
他刚到J市时，认识了沈成。两人交流不多，互加了QQ之外，甚至连手机号都没有。展睿倒没觉得怎样，那个时候，手机的通话记录除了打给家里的，别的竟然都没有。新认识的朋友，一般也都是QQ上聊得多，也不知是好是坏。
其实展睿跟沈成本来接触就不多，再加上后来工作完全不同，更没太多交集。直至两年后。
那一年清明节，展睿跟男友分手，展睿提出来的。倒不是展睿会挑日子，只是碰巧这个节日，一些不想再提及的事，给了展睿一个契机罢了。
就在第二天，沈成突然开始频繁跟他联系，交换了手机号却依旧只用QQ，随便聊聊，今天吃饭没有，吃了什么，胃不好要按时吃药，不要总熬夜什么的。展睿工作间隙会一条条回复，说不觉得暖那是骗人，但也没再有别的什么感觉。
那一周周四的时候，展睿为了表示感谢，答应周五下班的时候请沈成吃饭，沈成也表示周六休息去展睿家给他做饭。
周五那天临下班，老板突然来公司，说最近大家辛苦了，晚上请大家吃饭。展睿只能临时推掉跟沈成的约，一连说了好几个抱歉。
沈成倒是不在意，说没事，周六直接去展睿家给他做饭就好。
那一晚展睿破天荒喝多了，公司氛围不错，大家都是同龄人，平常少不了出去聚个餐喝点酒，曾经就有个同事说过，咱们这些人里，谁都喝多过，就没见展睿喝多过，展睿真是好酒量。那个时候展睿听到也只是笑笑，没多说什么。
可偏偏就今天喝多了，展睿跟前男友分手时看似洒脱痛快，就连那人背后说他坏话，他都也只是淡淡一笑，没去解释什么，可终究，还是挺影响心情。
聚会散场，展睿仍然自己打车回家，步伐肯定不稳，但对于自己回家这件事展睿还是有信心的。
坐上车之后展睿翻出手机想看时间，却发现五个未接来电，都是沈成打来的。展睿上班习惯静音，下了班就跟一群人去饭店，手机放在裤兜里，坐在老板旁边又不敢拿手机出来玩，这时候看到五个未接，从十点多开始，到最近一通是十分钟前，赶紧给人打回去。
展睿也是真的喝多了，完全没想现在十二点，对方是不是已经睡着了。
电话接通的很快，展睿听到电话里传来的温柔嗓音:“喂？结束了吗？”
展睿赶紧回了句结束了，然后颠三倒四解释一通，沈成就静静听着，偶尔回一句:“嗯，我知道，没事。”
等到第二天展睿被手机闹钟叫醒的时候，揉着头看了看手机里的通话记录，昨天竟然跟沈成絮絮叨叨打了两个多小时电话，想想沈成跟自己说这一周IDC的工作挺多，经常忙到后半夜三四点，展睿就有点不好意思。人家每天熬夜，休息本来就少，好不容易闲下来，还听自己絮絮叨叨到那么晚。
两人约好时间在超市见面，展睿到的时候看到沈成穿着白T牛仔裤帆布鞋，静静站在超市门口，展睿都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笑了。快步走过去跟人走进超市，在一群大爷大妈之中，很是显眼。
沈成一边问展睿吃什么，不吃什么，一边推着购物车走走停停，展睿就亦步亦趋走在人身侧，偶尔回答几句。
回到家后沈成直接把东西拎到厨房:“你先玩会儿电脑。”展睿想了想，也跟到厨房，倚着门框站得歪七扭八探头往里看:“有我能帮忙的吗？”
“那你帮我把土豆削了，然后把菜洗了吧。”
展睿得令钻进厨房，不大的厨房里一下挤两个大男人，显得愈发小了。
沈成利落做了三菜一汤，展睿坐在桌旁，吃了这一周以来最多的一次。
两个人吃饱后展睿主动站起来去刷碗，沈成就坐在客厅看着厨房里展睿的背影发呆。
等展睿甩着手上的水，端了一盘水果走出来，一屁股坐到沈成旁边的时候，沈成突然伸手抱住他，把头埋在展睿颈窝:“展睿，我们在一起好不好？”
展睿愣在那里，久久没回答。沈成就这样一直抱着他，也不松手。
好像过了很久一样，沈成心里一凉，打算松手的时候，展睿终于有了反应。
展睿伸手抱住他:“好，我们试试吧。”
那天就在展睿家，在展睿的那张床上，沈成压着他要了两次，直到最后两个人浑身都是汗，看着对方，沈成低头笑了笑，伸手揉揉展睿的头，把人抱去浴室清洗。
后来沈成被IDC的一个客户挖走换了工作，展睿提出过一次要不要搬来自己这里一起住，那时候沈成揉揉展睿的头，含着笑意:“不了，你这里离我公司太远了，不方便。你要是想，可以去我那里住。”
后来两个人还是没能住一起，各有各的房子，展睿加班晚了就去沈成家住，周六周日沈成就去展睿家。也算公平。
随着沈成工作一步步迈上正轨，沈成开始越来越多地出差，展睿也理解，毕竟是工作，男人嘛，工作为主很正常，而且看到沈成老板如此赏识他，展睿自己心里都高兴。
但工作与生活，总是不平衡的。两个人越来越忙，再加上沈成总是出差，一星期见一面都难，展睿却是从未抱怨，甚至不曾觉得哪里不对。
就这样聚少离多，那一年冬至当天，展睿接到家里电话，惊得直接跟老板请假飞奔至机场，路上的时候也只顾得上给沈成发条信息。
沈成很快回了一条:路上小心，到家说一声。
J市回B市的飞机当天已经没有了，展睿只能高铁转飞机，折腾6个小时才回去。
母亲已经拜托了别人到机场接展睿，等展睿回家的时候，正看到小姨从厨房走出来。
小姨见到展睿的时候忍不住走过去抱住展睿无声哭了出来，展睿伸手轻轻拍拍人后背，嘴里却连一句安慰都说不出来。
小姨的儿子走过来递给展睿白布:“系上吧，下去给姥姥烧点纸。”
展睿接过来系在腰间，跟哥哥下楼，跪在垫子上，接过哥哥递过来的纸，一言不发往火盆里放。
“姥姥，你看，展睿也回来了，你就放心吧，展睿现在也有出息了。”哥哥跪在展睿旁边一边烧纸，一边说着，展睿心里一酸，湿了眼眶。
没过几分钟，家里人才都从墓地回来，展睿妈妈问了几句，才知道展睿午饭没吃就赶着回来，把人拉到厨房盛了些饭菜让展睿先吃:“饿坏了吧，先吃点，一会儿还有人来，忙起来就顾不上你了。”
展睿点点头坐在厨房狼吞虎咽，正吃着听到又有人来，正好那人看向厨房，展睿赶紧放下手里的碗筷站起身跟人打招呼。
母亲走过来拉展睿坐下，回头跟人解释:“这孩子中午就没吃饭，接到我电话就从J市往回赶。”
来人点点头赶紧说:“快先吃点饭，赶这一路也辛苦。”
展睿点点头，冲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，又拿起筷子低头吃饭。
晚上的时候，展睿两个哥哥过来拍拍展睿肩膀:“你今天太累了，就别跟我们守夜了。明天开始咱们再轮着守。”
展睿想了想:“我没事，这样，前半夜你们来，我先睡会儿，三点的时候我去跟你们换。”
展睿大哥点点头:“行，你赶紧休息会儿吧。”
展睿翻出手机定好闹钟倒头就睡在沙发上，蜷着身子也睡不安稳。
三点的时候展睿被闹钟叫起来，揉揉头发打个哈欠下楼，看见两个哥哥坐在那儿抽烟聊天。展睿走过去伸手也要来一根，猛吸一口，好像才算清醒。
展睿从旁边搬个板凳来，大哥抽了最后一口烟，把烟蒂扔在地上踩了一脚:“展睿啊，你以后打算怎么办？”
展睿抬头看着大哥，有点不明所以:“什么怎么办？”
大哥叹口气继续说道:“你的以后啊，你这情况，我跟你二哥知道，可你爸妈不清楚啊。你看，我结婚了，你二哥也有女朋友了。就剩你了啊。”
展睿低下头，良久才开口: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你看，我跟你二哥也算稳定下来，你最小，本来也不该催你。可二姨跟二姨夫等不了太久啊。回来吧。”
“虽然我跟你二哥不反对，但…”大哥终是没把话说完，毕竟这事，本就没错，错就错在，展睿到底只是独生子，父母年纪大，而这个世界，并不那么美好。
展睿点点头没说话，两个哥哥看他这样也知弟弟心里难受，不易抉择，只能叹口气又递给他一根烟。
按照习俗，灵棚搭满三日，第四日清晨，一家人去送老人最后一路。中午摆席致谢，展睿看着人来人往顿时感到迷茫，两个哥哥看在眼里却也无能为力。晚上的时候两个哥哥说许久不见展睿，哥仨去了一个朋友开的烧烤店吃饭。三个人说是吃饭却只为喝酒，搬来两箱啤酒，数展睿喝得最多，却也不见喝醉。
三人又谈到展睿的问题，借着酒劲儿，展睿没忍住终是哭了出来。
那一晚展睿回了二哥家，躺在沙发久久不能入睡，手机开屏锁屏无数遍，最后还是打开QQ给沈成发了消息。
分手吧，我累了。
简单六个字，仿佛用尽所有力气，发送出去后展睿把手机扔到一边，一只胳膊盖住眼睛，还是有泪滑落。
第二天展睿醒来，屏幕上有那人的回复。
好。
展睿看着那一个字看了许久，才从沙发上起身。
结束了，结束了也好。
过完头七展睿才回到J市，向公司递了辞呈，收拾东西准备回家。
就不要在外了吧，回家也好，守着父母不挺好的，到时候父母张罗着相亲，去找一个适合过日子的女孩，结婚生子，也算完满。
回家那一年，展睿觉得自己隐藏的挺好的，努力上班，该吃吃，该喝喝，每天脸上笑意不减，好像也不错。
那一年八月，展睿跟孔彬吃饭，对方看了展睿许久才开口:“这一年，你过得不开心。就算你一直在笑，可我知道，你不开心。”
展睿的笑意顿时僵住，不知说什么。
孔彬叹了口气:“我们认识这么久，我自认还是了解你的。可今天…我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，但是，不要为难自己。现在我面前这个，不是展睿。”
那一顿饭展睿很沉默，他知道他瞒不过孔彬，孔彬总是能一眼看穿自己，可是…不为难自己？那去为难谁？
那一年过年的时候，展睿的母亲握住展睿的手:“妈知道你这一年过得不好，如果你还是想去外面闯闯，就去吧，你还年轻，不用担心家里。”
展睿震惊地看着母亲:“我…”
“没事的，去吧。你跟妈之前说你的工作打算，妈觉得挺好的。S市更适合，如果去了之后不适应，再回来就是了。你爸，也是这么想的。”
展睿点点头，轻声回道:“我知道了，谢谢您跟爸。”
母亲笑着抱住展睿，安抚似的拍拍人后背:“我儿子最棒了。”
过完年，展睿坐在候车厅的时候只觉得激动与不安，拿出手机拍了车票，发了一条动态:
新生活，我来了。
配图就是那张B市到S市的车票。
展睿适应性极好，没花多久时间，就融入S市的生活。那年六月，孔彬出差来S市，特意见了他一面，两人坐在餐厅吃饭的时候，孔彬笑了笑:“展睿，这次见你，感觉你真的变了。状态跟去年完全不一样。”
展睿笑眯眯举起酒杯，有些得意:“那是当然。”
孔彬也笑着一起举杯:“那就行，我也放心了。你等着，说不定我也会来S市陪你一起闯。”
展睿看着孔彬，笑弯了眼眸:“好，我等你。”
展睿来S市第二年，工作越来越顺利，同事都对他很好，也有人起哄给他找个对象，展睿每次都笑着说:“好啊，求介绍。”却在每一次真的有人介绍的时候，又有些局促:“我…我还不太想找。”
QQ上赫然是沈成的消息。
沈成:好久不见
沈成:还在S市吗
展睿:嗯，还在S市
沈成:还会回来J市吗
沈成:我们和好吧
沈成:我买了车，以后可以接送你上下班，别的不说，最起码可以遮风挡雨了
展睿:算了，都过去了，我不会回J市了
展睿:我不想异地恋
沈成:那我去S市也行，我们不异地
展睿:都过去了，算了吧
沈成:我这边手里的活儿忙完，会有休假，我去S市看看你
展睿没再回沈成，他不知道该怎么回。
这么几年，展睿虽然一直单身，却也没想过能跟沈成复合。
那一天，展睿看到一句话，突然明白了许多。
我无法控制自己对你的难以忘怀，可是我对你的一切都再没了期待。
是啊，展睿从没对沈成有过期待，所以过去便过去吧。
让展睿吃惊的是，国庆前一天，沈成突然发QQ给他:我明天的飞机到S市，见一面吧。
展睿看着手机又是一愣，反应了一下才回复过去:好，我去机场接你，几点哪个机场
沈成把时间航班号机场航站楼一起发过来，展睿看了看也没再回复。
第二天，展睿站在机场外面等，心里不知什么滋味。他看见沈成从里面走出来冲他挥挥手，展睿也举起手示意了一下。
沈成站在展睿面前，低头看展睿。这几年，展睿又瘦了一点，头发软趴趴的，脸上不像以前有点肉，反而有了一点棱角。
展睿也在看沈成，想把现在这个人同过去那个人重合，可好像哪里不对。现在这个沈成，脸上似乎多了一丝冷峻。
“好久不见，展睿。”
只有声音还是像过去那样温柔。
“好久不见。”
展睿率先转身往地铁走:“你定了哪里的酒店？先去把东西放下。”
沈成看了看手机:“在外滩附近的一家。”
展睿点点头:“嗯，那咱们过去挺远的，估计到了也差不多该吃晚饭了。”
沈成默默跟着展睿走，眼睛从未离开过这个人。
“展睿。”
听到人叫他，展睿停下脚步扭头看沈成。沈成眼里的情绪他看不懂，是欣喜，是思念，亦或是隐忍。
可是沈成却只能从展睿眼底看到一片澄明，沈成苦笑一下:“没事，就是想叫叫你。”
展睿回过头继续走着，一直到坐上地铁，两个人都没说什么。看着早就被坐满的座位，展睿无奈叹口气，来的时候就站了一路，回去的时候还得站一路啊，这么想着，展睿走到角落靠着，沈成站到他对面，低头死死看着他。
展睿一路都低着头，随着人越来越多，沈成就贴着展睿站，一手扶在展睿身后，帮展睿愣是在狭小的空间隔出一片地方，不让别人挤到他。
到了酒店，展睿坐在大堂里的椅子上抬头看人:“你去把东西放下，然后我们去吃饭吧。”
沈成张张嘴，却什么都没说，转身去办理好入住，一个人去房间放下东西，又下来到大堂。
展睿看见人下来的时候就已经站起身:“走吧，看你想吃什么，我请你。”
两个人找了一家餐厅，展睿把菜单推到沈成面前:“你喜欢吃什么就点，我随意。”
等到菜一个个上来，沈成夹了一些放到展睿碗里:“吃吧。”
展睿冲人笑笑:“我自己来就好，你路上也累，多吃一点。”
展睿每次觉得尴尬的时候，索性就奉行食不言寝不语，沈成吃了一点就放下筷子看着展睿。
“嗯？怎么不吃了？不和胃口？”
“没有，挺好的。想看看你。”
展睿只能冲人笑了笑:“我有什么好看的，赶紧吃。”
“展睿，我是真的想跟你和好。”
展睿一听也放下筷子，抬头直直看过去:“你说你，何必呢？我有什么好的？这么几年，你身边比我好的人不多了去了？”
“你以为我身边有很多人？”沈成皱皱眉，似乎对这个说法很不满。
“何苦呢？我们已经过去了。”
“我喜欢你，你想要的，我都能给你。”
展睿苦笑了一下摇摇头:“你给不了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我给不了？”
“我想要的，不是你。”
沈成明显没想过这个答案，不免怔愣一下，又听展睿笑了一下，继续说道:“其实吧，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，只知道不想要什么。你说也奇怪，我好歹也谈过几次恋爱，有磕磕绊绊拉扯两三年的，也有游戏里情侣奔现的，也有平平淡淡像过日子的，甚至这期间，我还默默等了一个人六年，直到现在，我还在等。可每一段感情，我都不曾留恋。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。”
展睿顿了顿，喝了口水:“后来我想了想，是我的问题。或许从头到尾我只爱自己，所以才会这样。”
“沈成，放过我，也放过你自己吧。我不值得。”
沈成声音难得有些颤抖，他伸出手抓住展睿的一只手:“真的不可以吗？我们和好，你爱不爱我都可以，我爱你就可以了。”
展睿笑了笑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:“沈成，你年纪也不小了，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，倒不如好好找个人，认真过一辈子呢。”
沈成离开S市那天，展睿送他去机场。
沈成笑笑摸摸展睿的头发:“以后好好的，要幸福。”
展睿点点头冲他咧嘴笑，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:“谢谢你沈成。”
“我欠你一句再见，三年了，终于能还给你了。”
“再见了，沈成。”
“嗯，再见。”
沈成说完就转身离开，背对人挥挥手，一步一步走向安检。
过去的，果然还是过去啊。
就别回头了，往前走吧。